六月里的小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。
这是我的心雨。
葬礼是在郊西的火化场举行的。他的妻子穿着一身孝衣,一旁站着的那个大眼睛的男孩子肯定是她和他的儿子,他应该叫小勇,今年该上学了吧。
同样穿着黑色套装的我站在人群中,戴了墨镜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大厅当中躺着的人,那是位年近六旬的老者,那是曾一度活在我生命中的男人。可惜,他再也看不到我,我再也听不到他对我的轻唤了。
七年有多长我不知道,如果七年前我能预知今天的结局,我会换一种方式待他吗?
那一年的秋天,刚刚迈出大学校门的我可谓意气风发:不仅找到在一家外贸公司做业务员的工作,而且和大学同窗男友仍在牵手,事业爱情兼有的女孩子还缺什么呢。是的,如果不遇到他,永远不遇到他,我会一直认为我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女孩,然而,情感往往在一瞬间发生了裂变。
第一次与他邂逅在公司请客户的晚宴上。“这位是由先生,这位是白小姐。”公司老总给我介绍说,“由先生的买卖做得很大,是本公司最大的客户之一,与我的私交甚好。”简单的攀谈进行得很愉快,让我们彼此记住了对方。
再见到他已是冬天。那次是我陪老总到本溪出差,在酒席上,我一眼认出了他。“由先生,久违了!”我以商界外交辞令向他寒暄,他点点头,一脸的严肃。落座后,我才知道这是一场签单仪式,由先生西装革履,谈吐不凡,听着他一板一眼的讲话,我不禁肃然起敬。
合同顺利签成。当晚大家在一家星级宾馆住了下来。第二天一早,我们返程的计划被一场大雪搁浅了。那冬的初雪,雪花大且白,飘飘洒洒,漫天飞舞。趁大伙儿玩麻将,我和由先生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喝茶聊天。也许彼此熟悉了,也许是这纯白的雪,我们俩聊着聊着竟聊起了自己。小学中学大学恋爱工作,我简单明了。他呢,他很小时失去了双亲,高中没念完就因交不起学费而辍学。当过兵,当过一线工人,提干后坐过机关,当过处长,后来下海开了自己的公司;他的原配妻子比他大五岁,是他恩人的女儿。他30岁才有了儿子,谁想儿子15岁那年野浴时淹死了,不久妻子因精神分裂而死;5年后,他与已在他家工作3年的河南小保姆结婚了,1年后(也就是现在)又有了一个大胖儿子。
那一夜我失眠了。
分手时,我们互留了电话。
现实并不如我期望的那样。一天、两天、三天,他没有打电话来。我终于按捺不住,主动致电问候他,电话那端的声音低哑缓慢,才知道他得了一场大病。那几天,公司的事务特别繁忙,早已明了一切的他再三叮嘱我别分心,可是,我还是赶在下班前“打的”去了他的办公室。
一切在我的意料之中又在我的预料之外。书法、古画、盆景、根雕……古香古色中让我有种置身于世外桃源之感。见他的桌面上摆着一大一小两张照片,我刚想问,他点了点头,那是他的两个儿子:一个永远15岁,一个还只有几个月大小。望着15岁那张像极了他的少年的脸,我又一次动容:如果活着,他该跟我差不多大了吧?这时,他桌头的电话响起,他很温柔地接着,听得出那一定是他的妻子。
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辞,他递给我一本路遥的《平凡的世界》,送我的目光平静而柔和。
那晚男朋友约我,我头一次失约。一个人趴在窗口,心里很乱。他的面容挥之不去,我想否定,可是,可是……
第二天一上班,他打来电话,语调平和,问我书看了没有,看了多少,我如实地回答他。
又过了两星期,他再次打来电话,我告诉他我已读了一半,他便询问我的心得。
一个月后,上下集的《平凡的世界》我已全部读完。这个过程中,我感觉自己的内心厚重起来,对人生和情感的感悟丰富起来。对他,多了几重尊重理解,少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。
春节快到了,街头巷尾充满喜庆的氛围。一日下班前,他打来电话说他的车就在我的楼下,还未想明白的我刚坐上车车子就开动了,我才发现,他在驾驶。不久,我们来到当时沈城最有名的一家西餐厅。蜡烛、红酒、西点,浪漫的食物烘托着罗曼蒂克的梦,我和他隔桌对望,谁都没有说话,我们任时光流淌,和着那舒缓的小夜曲。
我和他的交往继续着,一周两三次电话,一月一两次见面。我们都有些小心翼翼地,生怕碰坏了什么东西而永远失去什么。
春天来了。他似乎变得更有活力更年轻。我们一起骑车郊游一起下棋打球,或者喝茶读书……
日子一天天过去,我和男友持续5年的马拉松恋爱已令双方老人等得没了耐心。于是,婚礼定在六月举行。
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这个消息,思忖再三,我给他寄了请柬。五月末的一个黄昏,他约我吃饭。
那是家文化餐馆,不大的地方却很雅致有格调。我低着头品味着杯中的长城白,可是嘴里胃里除了苦还是苦味。我们都没有动筷,只是一口一口地喝酒,耳边飘来熟悉的音乐,四目对视心头戚然。他突然握住我的双手,然后一言不发,许久许久……
他说,如果没有生意谈判,他尽量赶去参加我的婚礼。可是,我有种预感,这是我们的分手。
出嫁的日子终于来了。那天一早,天就阴沉沉的,我的心也有些潮湿。婚礼按程序一项项地进行着,却始终未见他的身影。坐在婚车去酒店的路上,天空开始飘起雨来,而车上的音响又碰巧在放那首很流行的《心雨》:“……因为明天你将成为别人的新娘,让我最后一次想你……”
那天傍晚,有花店的店员送来一个花篮,里面还有一封短信:“冰儿:祝福你和你的爱人!由。”
之后我和他也有过互通电话,却从未再谋面。后来,因工作调转,我们的电话也越来越稀。再后来,我怀孕生子。再再后来,听说他的生意不太好。
……
三天前,我的传呼响起,是一名自称为律师的人打来的,他刚提到“由先生”,我的心一悸。“他已因肝癌晚期医治无效去世。他留了一封信给白冰儿女士。”我的心顿时千疮百孔。
那封信是这样写的:“冰儿:我要衷心地谢谢你,是你令我在不多的余生中体味到春夏秋冬后第五季的温暖。我也一度迷惑,但我终究释然,人世间除了亲情、友情、爱情之外,我相信还有一种感觉是男女交往中的上品,那就是第四类情感。说得通俗点就是比友情多一些,比爱情少一点。比如你我,可以跨越年龄跨越世俗,用心灵对话用生命交流。我走了,你要珍重。代我向你的爱人和儿子问好。”
葬礼很快结束了,我自始至终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。最后望一眼他,我撑起伞,走入雨中。
>>上篇文章:飞扬的眉
>>下篇文章:很受伤—依人独憔悴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