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受伤—依人独憔悴 
 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作者: 漪凝 

  老式的唱机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,昏惨的灯光映着依惨白的脸。她的眸子很黑,却很空洞,看不到远处,而她的眼中却盛满了温馨。是的,就是这部老唱机、就是这些熟悉的曲子,曾经伴随着依和凌峰多少个温馨的夜,而今,凌峰和那讨厌的战争一同离去,时局平静了,周围的人平静了,可依那颗痛苦的心却很难平静,每一刻,都是凌峰的影子。
  依抚摸着那泛白的相架。相架上每一个精致的木纹,对依而言都是一种讽刺,曾经,她可以向女友们炫耀的丈夫,而今,却只是一张相纸。依望着相片上凌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、望着凌峰那笔挺的军装、望着凌峰那自信而甜蜜的笑,陷入了无限的遐思。
  依的父亲和凌峰的父亲是多年的至交,从她们很小的时候,大人们就说:两个孩子很相配、两个孩子是一对璧人、两个孩子长大了要结婚。在玩扮家家的游戏时,凌峰的新娘也总是依。渐渐的,两个人从两小无猜、青梅竹马的年龄中走了出来,告别了童年时的欢笑、告别了木马竹桥、告别了扮家家。依在医校读书,凌峰以他的睿智与才能考上了军校,两个人相见的机会少了,可心中对彼此的牵念却不减丝毫。每年新年,依和凌峰的父母凑到一起叙旧时,依和凌峰才得以相见。当大人们说起她们的婚事时,依总是红着脸跑开,而凌峰总是笑而不语。依从医校毕业的那年和凌峰订了婚,那时的凌峰已是一名青年军官。很快的,随着凌峰的晋升,依和凌峰的结婚佳期也到来了。依和凌峰从喜气洋洋的鞭炮中走出,带着亲友的问候与祝福,开始了新的生活。
  日子过的很平静,依喜欢每天坐在钢琴旁端一杯香茶等凌峰回来,她喜欢听凌峰回来是汽车喇叭的那声脆响。在依的生活中,处处都有音乐、处处都有欢笑、处处都是温馨。依会在家里,把丈夫的军装熨得平而工整,让丈夫每天都容光焕发、神采奕奕。凌峰穿了依亲手扮饰的衣服,总是那样英俊,眉宇间也不自觉的流露出对生活的满足与期望。凌峰回到家中,会在迎上前的依的额头印上一吻,拥着娇妻,生活中还有什么渴求,工作的那点疲劳还算什么,只愿这种生活地久天长。
  依为了做一个尽职的妻子,她学着煮饭、烧菜。她会煲上一锅汤,做上几样精致的小菜,等凌峰归来,拿出高高的烛台,点上几支蜡烛,把唱机的音调调的很低,而后,两个人坐在桌前小酌一杯。那些精致的小菜盛在透明的玻璃餐具中,和酒杯交映的亮点互和。两个人会因此而消磨半个晚上,等烛芯愈来愈小时,满屋子散发出浓浓的醉意,凌峰会给依放好洗澡水,看着身上带着浴香的依安详的睡去。
  有时候,依和凌峰会趁休息时准备一篮子食品、带着香槟驱车到郊外。两个人会静静的依偎在一起,听鸟叫虫鸣、看浮云掠影。也会欣然地唱上一曲或是摘下几片特殊的叶子和花瓣作为纪念,那些叶子、花瓣收集在一起,已有厚厚的一大册了,那里积攒了从小到大的叶子、也积攒了从小到大的回忆。依和凌峰都能说出每一片叶子的采集地。依和凌峰一起看日出日落,说要生生世世相知、永永远远相爱。
  凌峰会带依去参加每一次宴会,因为依是凌峰的骄傲。淡施粉脂的依美的像出水芙蓉,她们到席的每一次宴会,都是别人关注的焦点,人们都说凌峰有一位娴静、端庄多才的好太太,而女人们也总羡慕依有一个事业有成、又会疼依的好丈夫。她们似一对金童玉女,引来无数人的赞叹。凌峰会含笑地看着依,而依也会不胜娇羞地挽着凌峰,她们幸福的笑,时常让宴会更加温馨。
  文静的依也有淘气的时候,她会在凌峰回家前藏好所有的晚餐、一个人熄掉灯,躲在角落里,凌峰开车回家时依旧按喇叭,可却不见笑脸相迎的依,整间屋子都是黑洞洞的,没有饭的味道、也没有字条,没有了依的屋子,萧瑟而空洞。凌峰关掉灯,等着依归来。依会从角落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来,蒙住凌峰的眼睛,附在凌峰的耳边轻声的说:“请你猜猜我是谁?”凌峰会把她从背后抡到沙发上,用手指不停的挠依的掖窝,弄得依咯咯的笑个不停,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凌峰讨饶,而凌峰也会捏捏依的脸、点点依的小鼻尖,要依下次不要太顽皮,依也像个做错事的大孩子一样,嘟着小嘴听凌峰严厉地“训斥”,而后,两个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。虽然这个“请你猜猜我是谁”的游戏已经玩了好多次,可依和凌峰还是乐此不彼,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乐趣。 
  那部老唱机每天像个好伙伴一样,陪着依和凌峰一个又一个夜晚。在静静的夜里,老唱机哼着小夜曲,看着依和凌峰相依在大大的窗前,看满天的星斗和如霜的月光,彼此倾诉心中的真情,每个夜晚都过的那样悄然无声,每一颗星都习惯了月下依和凌峰的依偎,两个人吃吃的笑声回在夜色中蔓延很久、很久。
  依的指尖滑过琴键,发出悦耳的声音。凌峰会伏在钢琴前面,专注的听着音乐、忘情的看着依,那如水的眼神中,很难说出融入了多少爱,依像一只小鸟,溺在爱的酒中,醉的陶然。在依合上琴盖时,凌峰会从依的背后轻轻拥住依,嗅着依的发香,吻着依的耳垂,她们会一同闭上眼睛,感受爱的温暖。
  尽管战事紧迫,但凌峰总能抽出时间陪着依,畅游在她们的爱河中。直到有一天,凌峰被上司半夜用电话叫醒、神色匆匆地走了。那一夜,依整夜未合眼,她打开了所有的灯、无助的抱着枕头呆呆的坐着。战事愈来愈紧,凌峰勉强的笑怎么也掩不住那一丝丝忧郁,依很害怕凌峰像其他军官一样被调去前方,依很难想象那种凌峰不在的日子该怎样过,不知不觉,泪水顺着依的脸流了下来,直到天已渐渐发白,依才在恐惧和疲惫中睡去。
  凌晨的时候,依被凌峰的汽车发动机声惊醒,她满面泪痕的扑向凌峰,依那凌乱的头发和瘦削的身体在不停地抽搐,凌峰的眼中布满了血丝,这一夜,凌峰很累,凌峰看到依凌乱的头发和哭肿的眼睛,心中一阵痛楚,他要怎样开口、怎样告诉依他即将去前方战场、即将离开依一段时间、即将去前方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。曾经,凌峰以为得知去前方的消息会为之雀跃,而今,有了依,凌峰哪儿都不愿意去,他只希望守着依、看着依、呵护依、保护依、一生一世、生生世世。
  好容易,凌峰才把疲惫的依哄的睡去,凌峰做在沙发中,用烟把自己笼起来,一只接一只地抽烟,也未让凌峰理出一个很好的头绪来,他不知该怎样让依不难过,却不得不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。不知何时,依已醒来,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凌峰身后,她被烟熏得直晕,直觉告诉她,凌峰有话对她说,而且是一件很难开口的事,否则,凌峰不会抽那么多的烟、在烟中揣思。依温柔地把胳膊从凌峰的脖子上绕去,把头俯在凌峰浓密的头发中,依的长发遮住了凌峰的半张脸。依坐在了凌峰的腿上,用无邪的眼神看着凌峰,依对凌峰说:“我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。”凌峰看着依眼神中的询问,告诉依:“我将去前方一段时间,而且只是一小段时间,依你不要担心,我马上就会回来的。”依说:“你去吧,你不用担心我,那儿有你的理想和抱负,快些回来就好。饿了吧,我去给你弄些吃的。”依在凌峰的脸上印上一吻,转身离去,凌峰从依瘦削的背影中看到了她的抽搐,可依的背挺得那么直,从厨房中传出了依嘤嘤的哭声,可很快就淹没在哗哗的水声中。凌峰看到依蜷缩在厨房的一角,用手掩着脸,压抑着声音在哭。凌峰抱起依,依迅速把脸上的泪水抹掉了,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对凌峰说:你去吧,我永远是最支持你的人。凌峰面对如此善解人意的妻子,还能说什么,他只是把依楼在怀中,搂得很紧、很紧,像要把依勒在肋骨中似的。
  在凌峰留下来待命的两天里,依和凌峰回到双亲家里,陪着两家的老人,让凌峰自信的笑,给老人安慰。临行的前一夜,依为凌峰收拾衣物,凌峰坐在那儿,看依忙前忙后,偶尔,依会幽幽的说上一句:“不管有什么事,都要打电话告诉我;你放心去前方吧,家里的老人有我照顾。”凌峰看到依把那些衣物整理了一遍又一遍,想用动作来掩饰心中的烦乱,凌峰握住了依的手说:“我很快就回来,等我回来,咱们再去情山采叶子。”依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伤,趴在凌峰的怀中哭了起来。凌峰有些哽咽,只能安抚的拍拍依的肩,希望依在自己的怀中得到一丝安慰。
  整夜,依和凌峰靠在窗前,秋夜的星空格外的亮,每一颗星都对依和凌峰不停地眨眼,这时,夜空中划过了一颗流星,依很快的闭上了眼睛,凌峰知道依一定又在许那个许了好多遍的“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”的心愿,每一次有流星划过,依都会许相同的愿望,既为自己、也为周围所有的人,每一次,她都那样虔心。
  凌峰在亲友的送别声中去了机场,这一路上,依总不说话,每个人都看不出依在想什么,而凌峰懂,依的心在痛,依对凌峰有多少不舍。凌峰在飞机上看着依,隔着窗子,凌峰在螺旋桨绕起的秋叶中向依挥手。飞机起飞了,带走了凌峰、带走了依的心、带走了依的牵念。依痴痴地站在那里,直到飞机飞得看不见,她不知道是怎样被司机送回的家,可一进了屋,关上了房门,看到了她和凌峰的房间只剩自己时,泪水再也忍不住,如断线的珠子,噼噼啪啪的滑过了依苍白的面庞,她死命地咬住手背,直到有一股殷红从她的齿间涌出,那咸涩的味道让依清醒。
  凌峰走了两天了。这两天当中,依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、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,只是翻着那些琴谱和唱片。琴每弹到一半,就会颓废的停下;歌才听到一半,就会沮丧地关掉。依不整衣冠地坐在电话机旁发呆,直到凌峰走的第二天晚上,凌峰打来的电话把依惊醒。电话的那头,凌峰说:“是我,你还好吗?多保重。爸爸妈妈也好吗?”凌峰在电话的那头焦急地、不停地问,想把心中的惦念与关心都说出来,依捧住听筒,不住地点头。凌峰的电话,让她的心有了一些平静,她们在电话中聊了很久,依才不舍的把电话放下、安然睡去。
  每隔一两天,凌峰都会打一次电话给依,近几天,依都可以听到电话那头的枪炮声,可凌峰总是安慰依说前方很安全,要依放心。逐渐,凌峰打电话来的次数越来越少、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,依的心头有一种莫名的烦躁。凌峰已有半个月没有打来电话了,依靠每天收听电台的广播和报纸获得前方的消息,可她获得的都是战事吃紧的消息。
  那天的下午,天阴得可怕,每一朵云都似是负了重担,低低地压在头顶,从些许的云缝中,露出些无精打采的光,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缩在厚厚的衣领中,寒冷的风夹杂着萧瑟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,那些起伏的叶子,每一片都撞击着依的心,令依的心绪不宁。依伫立在窗前,呆呆地望着风中挣扎的叶子,由心升起一股凄凉。
  不知何时,雪花从空中飘落了下来,每一片都那样厚、那样重、看起来那样绵绵。依望着漫飞的雪花,记挂着前方的凌峰是否穿得暖、吃得好、睡得稳。前几天,前方的电台被毁,依已经不能很好地接收到凌峰那儿的消息了。依不敢想的过多,因为她的心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兆,依希望自己的预感不灵,可来访的客人却让依心会意冷。来访的人自称是凌峰的部下,他带来了凌峰的几件衣物,说凌峰带领部下英勇杀敌,保全了大部队的力量,却壮烈牺牲,没有尸首,只剩这几件衣服和一封信:
  我最亲爱的依:
  也许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已飘向了另外一个国度,但请你不要伤心,因为我实现了自己的理想,我没有辜负祖国的期望,同我的士兵坚守在这里,直到胜利,你应该为有这样的丈夫而感到骄傲。
  你知道吗?能拥有你是我一生的幸福,尽管我们不能相携到白首,可相互拥有的那段日子令人刻骨铭心、难以忘怀,我为能有你这样一位申明大义的妻子而感到骄傲。
  前沿的枪声越来越响了,我只能写到这了,胜利后,我回去和你一起去情山采叶子,或者,你重新开始生活。
  望你珍重!
  凌峰手上
  民国八年、十一月、二十三日
  依怔了很久,她没有听到来人向她说节哀,也不知道来人要走,当门打开,吹进一屋子冷风时,她才回过神来,她才明白来人的目的。依顾不得穿大衣,抱着凌峰的衣物和信,踉踉跄跄地去了凌峰的双亲家,这一路上,依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、也不知道有多少雪砸在脸上,依脸上的泪珠似乎冻结在脸上,而依,麻木得忘了痛。依在凌峰父母面前说完原委后,就毫无知觉的昏了过去。
  依病了,病得很重。她总是高烧不退,总在噩梦中喊着凌峰的名字哭醒,又在极度伤心中睡去。依的父母把她接回家,依不说话,也很少吃东西,只是坐在那里发呆,她怎么也不肯承认凌峰已死的事实,可是,接二连三地到家里慰问的人让依不得不相信凌峰的死。整整一个冬天,四位老人照顾着依,他们不敢提及与凌峰有关的事,因为那样依会不吃、不喝、默默地流泪。依病了一个冬天,四位老人也在伤心中照顾了依一个冬天。
  到了民国九年的初春,依看到满院子的梅花开了,才渐渐地从不愿回想的噩梦中醒来。她看到为她伤神的四位老人,看到他们头上的白发,心里想,凌峰在天有灵,一定不愿看到自己和家人这样,于是,依决定为了活着的亲人和死去的亲人振作起来,让凌峰安心,让四位老人放心。
  迎春花开放的时候,依成为国立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。她每天都忘我的工作,让自己疲累,以便更好的睡去。国立医院的外科多了一位寡言的、美丽的、能干的医生依,可回到家里的依,却没有那么坚强,她看到自己和凌峰亲手布置起来的爱巢中只有自己在形影单吊,会不止一次的哭,如果凌峰没有死,那她们现在该有多么快活,这家该有多么温暖,而今,依拥有一个屋子和满屋子的冷清。当依从遐思中回过神来的时候,不知不觉又是泪流满面,依安慰自己说:睡吧,明天还要工作、明天还要面对病人呢,睡了,梦中也许会和凌峰在一起。
  依象以往一样视若无睹的来到医院,进入办公室的依被桌子上一大束白颜色的百合所吸引,百合上还有一张紫色的、带着白色花边的贺卡,依惊呆了,这是她最喜欢的花,这卡片的颜色搭配也是她最爱的,凌峰知道、凌峰了解、凌峰曾送过她同样的礼物、凌峰……莫非、莫非是凌峰,是的,依被心中的惊悸乱了思维,她忘了凌峰已不在了的事实,当她打开贺卡,看到贺卡上那陌生的“生日快乐”的字体时,才恍然想起凌峰已走了半年多了,今天是谁的生日,一定是送错花了,难得这位有心人了,她凄然地一笑,把花放在了一旁,专心工作了起来。
  中午的时候,依的妈妈打来电话,要依晚上回家吃饭。下班的时候,依像一个无主的游魂一样,在街上飘荡,依看到一对情侣拿着一只蝴蝶风筝、笑着在人群中躲闪,不禁想起去年初春时,凌峰送给她一只漂亮的紫色的蝴蝶风筝,凌峰还带着她在野外跑了一天,累了,她们就躺在嫩绿的草地上,望着蓝天白云,依用长长的头发把昏昏欲睡的凌峰弄得直痒,凌峰站起身来,在草地上追逐着浑身像雪一样白的依,她们笑着、叫着、嚷着、闹着、在草地上滚着,当两个人都精疲力尽的时候,凌峰趴在依的耳边说:我们生生世世都做这样开心的夫妻,好吗?依笑了,笑得很甜,而今,依回想起这些,鼻子又一阵发酸,脸上又多了两行泪水,依把脊背挺得更直,陌落的走着,却没有发现有一辆车在缓缓地跟着她,也没有注意到车内那双关切的眼睛。
  今天竟然是自己的生日,依都不记得了。四位老人为依过生日,依望着日渐苍老的四位老人,心中有无限的感伤。凌峰的父母都说凌峰没有福分和依长相依,而依却认为是自己没有福分和凌峰长相守。四位老人都小心的呵护着两家剩下的唯一的憔悴的依。
  依回到家里,打开所有的灯,无援地望着屋中的陈设,从凌峰走后,依万般珍视这屋中的一切,因为每个角落中都有依和凌峰的回忆,每个空间中,都是凌峰的影子,依想用所有的灯来照亮这满屋子的冷清。从前的依很怕有鬼,而今,依希望见到凌峰、哪怕是凌峰的鬼魂也好,凌峰和凌峰的鬼魂都没有出现,凌峰来到了依的梦中,在梦中,凌峰带依去放飞那只紫色的蝴蝶风筝、凌峰送她一大束白颜色百合、凌峰……依又在梦中带着泪和对凌峰的不舍醒来。
  依早晨上班的时候,依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发现一张白色的缀着紫花的卡片,上面写着:人生的路还很长,你要坚强地走下去。依这才注意到,昨天的那束百合已经开始枯萎,那张生日卡上的字体和今天卡片上的字体一样,会是谁呢?管他是谁呢,依把卡片丢在一旁,找了一只漂亮的、透明的花瓶,把那束百合插上,望着那只花瓶和瓶中的百合,依又想起了凌峰。凌峰知道依喜欢透明的东西,就买了这只花瓶送给依,凌峰会在花瓶中插上一束百合、或是一束满天星、偶尔,是一株红玫瑰或是一朵紫色的郁金香,而今,凌峰再也没有机会往这只花瓶中插花的机会了,依好难过。
  就在依怅然地想着凌峰的时候,依感到一股男人的气息向她冲了过来,她本能的回头,却不知脸上已挂了泪珠。对面是萧大夫,他说:“看你,又在想什么,快把泪擦干,你的脸色很难看,坐下来休息一下吧。”依顺从的坐下,思维却没能从花瓶中走来,护士们围在这个有着很多故事的依面前,问长问短、端水拿毛巾,没有注意到萧大夫无限深情地看了依一眼,默然地离去。
  日子悄然地滑过,依忙碌在病人中间、奔波在两家老人之间,显得越来越苍白、越来越瘦削,萧然看在眼中、痛在心里,可依却怎么也没有注意到身旁关切的萧大夫。这一年的秋天特别多雨,灰蒙蒙的天裹着阴沉沉的云,雨像无声的泪,滴滴嗒嗒地漏个不停,依索性不带伞,让雨淋。又下雨了,依走在雨中,驱车尾随而至的萧然看到依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,知道依又在想凌峰了,有多少次,萧然悄悄地跟在依的背后,依从来都没有发觉过。这一次,萧然鼓足了勇气把车开上前去,要依进来,可依怎么也不肯,雨水从依的脸上一滴滴地滑下,依说:“我和凌峰都爱淋雨,你不懂。”凌峰、凌峰、又是凌峰,凌峰就像是一道魔障,围在依的周围、横亘在萧然和依之间。
  第二天,萧然送给依一把紫色的伞,萧然对依说:“秋雨太凉,总淋会生病的。”依看到了紫色的伞,心中有一股阵痛,凌峰知道依最喜欢紫色。握着紫色的伞,依似乎看到自己和凌峰在雨中嬉雨,撑的,就是一把紫伞。从依那无底的眼神中,萧然知道依一定又在想凌峰了,萧然习惯的转身、不觉的叹气,这依,难道真的就没有感觉到我的一片心吗?依回过神,才发现手中的紫伞,恍然惊觉自己刚才没有谢过萧大夫,依不好意思的笑了。
  从那以后,每到下雨的时候,依就撑着一把紫伞穿一袭白裙在雨中慢慢地走着,凭悼着那已失去的凌峰和爱情,而风雨中,也多了一个走在依身后、从不叫依回头的萧然,护送着依一次又一次淋雨后回家。
  圣诞节的时候,依应所有同事们的邀请,破例和同事们一起去狂欢。依坐在萧然的车中,没有听到后面几个小护士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,她忆起了自己十九岁那年的圣诞夜,凌峰的家人和自己的家人聚在一起过圣诞夜,酒后,凌峰带着依偷偷地溜出来在雪地中玩雪,她们还堆了一个大雪人,凌峰看到依的手冻的发红,心痛地把她的手放在口旁呵着,依不好意思的红了脸……依在回忆中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,这一切,都被萧然看在眼里,他猛然刹车、让依清醒过来。下车后,依才发现这是“紫夜”酒吧,这是依喜欢来的酒吧,凌峰从前也常带她来。
  人们似乎都已习惯了这位吴依医生的失神,只有萧然静静地陪着依。依向“雅轩”的方向望去,那里有一对年轻人,像是情侣,而那里,正是依和凌峰的“老位置”。如今依独自来到了“紫夜”酒吧,凌峰在哪里?那一夜,依喝了很多酒,不自觉地,依把一杯又一杯的酒倒入肚中,依有些醉了,因为她看到凌峰朝她走来、对着她笑,当她张开臂膀想扑向凌峰的时候,凌峰被刺耳的音乐震碎,像泡沫一样飘远了。周围没有了凌峰,只有一些人影在晃动,对面,萧然正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依,依苦涩地说:“我没事,从前我和凌峰常来这儿。”在黑暗中,依没有看到萧然的脸有些抽搐,更没有听到萧然那声长长的叹息。
  夜幕深沉的时候,依已经喝醉了,她满脑袋都是凌峰、心中有凌峰无数的影子,好象整个世界都被凌峰充斥。萧然送依回家的时候,依已经醉得很深了,依坐在萧然的车中,对着萧然不停地说,说她和凌峰一起放风筝、说她和凌峰……这时的依,眼中闪着动人的光彩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,仿佛凌峰就在她的身旁,正和她一起去登山、正和她赏月、正和她放风筝、正和她……一样。萧然再也受不了依那副忘我的神情了,他蓦然地说:“够了,凌峰在哪儿?凌峰已经死了,你醒了吧,看看你身边还有比凌峰更实际地活着的我。”说完这些话的萧然,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,面无表情地忘着前方,他不敢看依,等待着依开口给他宣判。
  凌峰没有了、风筝也没有了、树叶也没有了,身边,只有一个痛苦万状的男人,这个男人,啊、这个送伞给她的男人、这个开车跟在她身后的男人,生日卡、百合花,泪水阻止了依的思维,依这才发觉,身边的这个男人就是那个暗中关切她的萧大夫,依的泪一滴一滴地滑落在她美丽的脸上,终于、萧然忍不住了,他转过头,看着依的泪眼,紧闭的唇,心中升出一股浓浓的怜惜之情,萧然紧紧地握着依的手:“试着接受我好吗?”依猛的把手抽回,打开车门,逃避瘟疫一般地下了车。依瘦削的身影在风雪中那样凄凉,她不顾一切地朝前跑去,萧然这次没有跟上去。他说:也许我们都喝醉了。整夜,萧然的车子都伫立在街头;整夜,萧然都没有合上眼,满脑袋都是依。
  依不知怎样回的家,到了家,依才发现身上、脸上都是雪,这样冷的夜里,如果凌峰在,一定会把大衣批在她的身上,想到凌峰,依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滑了下来,她拿出那只漂亮的烛台,点燃几只蜡烛,把那张凌峰最喜欢的唱片放在唱机上,烛光映着依那张苍白的脸。也许是酒精的作用,依有些茫然,她趴在桌子上,端详着相框中的凌峰,不知不觉的睡去。
  在梦中,依梦见了凌峰,凌峰回来告诉依,那些痛苦的往事都是梦,我回来陪你生生世世,依转身去抓凌峰,却不小心碰倒了烛台,蜡烛倒在地上,连燃了地毯,依觉得很热,依稀看到凌峰在满是硝烟的战场向依伸手,要带依去另一个地方,依要伸手,却被战场的硝烟呛得睁不开眼睛,凌峰在硝烟中不见了,依挣扎着,想甩开痛苦的一切、想抓住凌峰。恍然,依睁开眼,烟不是梦中的烟,是着火了,周围的烟正向依卷来,火舌也吞噬着周围的一切。依有一秒钟的麻木,而后,依发疯似的用大大的窗帘扑着火,是的,这火不能着下去,这火不能毁了这个家,这个家是她和凌峰亲手布置的,这里的每一个东西都有凌峰的回忆,这一切不能没有。依扑灭了这边的火,那边的火又烧了起来,依看到火马上就要烧到她和凌峰的照片,就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,火很热,依没有了知觉。
  依在医院中昏迷了一个礼拜,这期间,依的手死死地攥着镶有她和凌峰的照片的相框。而这一个星期中,萧然是比依更憔悴的一个人,他日以继夜地守在依的病床前,他不相信依就这样永远地闭了眼。他在依的床前念着一个又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,想用爱把依唤醒,依没有醒,萧然有些失望,却没有放弃,他固执的念着,直到第十二天,依才睁开了眼睛,她看到萧然,激动的说:“我看到凌峰了,凌峰说他要带我走了。”萧然满身疲惫的靠在了沙发上,依醒了、她会说话了,看着依不停的重复说自己看到了凌峰,萧然说:“是吗?”萧然拿出了烟,在他打开火机的那一刻,萧然从依的眼中看到了跳跃的火,即而,依也看到了那火和手中的相框。依歇斯底里般的哀号了起来,她痛苦地用手扯着自己的头发,口中喊着:“我的家,火、火、别让火毁了我和凌峰的一切、那是唯一,别,火、火……”
  再次醒来的依,脸庞更加瘦削,下巴也变得更尖了,她一睁眼就四下望,萧然递上了相框,依颤抖着接过了相框,像拿圣物一样小心的把相框拥在胸前,痛苦的闭上了眼,有两行清泪流下。依的父母说:“孩子,安心养病吧。”依拉着母亲的手焦急的说:“妈,告诉我,我的家,我和凌峰的家怎样了?”母亲的脸上流下了泪,父亲像做了很大的决定的样子说:“孩子,病好了,就回家去,你那儿只剩一堆废瓦了,还得感谢天,留下了你。”“不——”依疯狂地揉着头,相框从床上掉到地上,“啪”的一声,玻璃摔得粉碎。望着一地的碎片,望着玻璃片下压着的凌峰的扭曲的脸,依的心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压,她把凌峰死以来的哀怨全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,而依,也在磨损了所有的坚强后、疯了。
  依疯了,她不认识父母、不认识萧然、不认识同事,只是每天宝贝着那个相框,口中喃喃的说:“凌峰,我等你,你快回来带我走。”在依稍微好一些的时候,会说:“凌峰,咱们去情山采叶子,你答应过我的,凌峰……”依的每一句话都离不开凌峰。短短半个月的时间,依就瘦得不成样子了,她的那双打眼也愈发显得空洞,薄薄的嘴也愈加没有血色。每天,依只是在房中疯疯癫癫的跑着,或是痴痴呆呆的坐着,手中,总也离不开那个相框。
  萧然再也不忍心看依那副憔悴的模样、不愿看到依见到一点火就扑上去,似是拯救她和凌峰所拥有的美好回忆的家一样的灭火,不愿听到依张口闭口都是凌峰。萧然走了,临行前,同事们都说:“萧大夫为依老了十年。”萧然涩涩地抽动了一下嘴角,露出一抹苦涩的笑,带着对依的怀恋离开,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  依的病没有好过。依的父母望着依,时常老泪纵横。依的父亲说:“凌峰带走了依,如果真的带走了,依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,哎!”以后的日子,在吴宅中,时常传出一声一声凄厉的叫声,是依在呼唤:“凌峰、凌峰、回来吧,回来带我走吧,别让火烧了我们的家。凌峰,等我。”周围的邻居都习惯了依那哀怨叫声,知道详情的人,都为这个命苦的孩子叹息。
  依的声音也日渐苍老、嘶哑,可是,内容却是一样:“凌峰、凌峰、凌峰你回来带我走……”
  在天的那一方,凌峰可否听到依深情的呼唤;在地的一角,依人独憔悴。为爱,很受伤。  
作者: 漪凝 信箱: [email protected] 来自:哈尔滨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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