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住的城市不下雪
 


  他们相识于多雪的冬天。虽然生于北方、长于北方,但是在他记忆中,从来没有一个冬天那样寒冷,也从来没有一个冬天那样美丽。

  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,是在城市边缘一片白茫茫的野地。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大衣,蹲下身子,用一个树枝在地上专注地画着什么。这么大的雪,她为什么不回家?她到底是在干什么?看了半天他才明白,她是在画一个娃娃,一个比房子还大的娃娃,她大概是附近哪所大学的学生吧?雪一直下,周围没有一个人,她红色大衣上沾着的雪,像是红火苗中的白色火焰。他有些感动,多少年了,他没有见过一个对雪这样痴迷的女孩。记忆中只有一个爱雪的女孩,那个爱雪的女孩名字也叫雪,然而后来雪离开了他,在他心上留下了一片经年无法抹去的雪泥。

  然而今天,他竟然又恢复多年前的那种感觉,眼前这个女孩不仅有着和记忆中那位雪一样的身材,还有着和雪一样飘逸的黑色秀发。现在她抬起头来,呵着冻得通红的双手,发现一个陌生男子在盯着自己看,她有些不好意思。那抹羞涩的微笑让他着迷,在这座连天空都像一片灰黄的破布的大都市,羞涩的女孩比彩虹还难看见。

  望着她红扑扑的小手,他有些心疼。她是很会心疼女孩的那种男子,他曾经对初恋的那位雪说过,因为有过一个不疼女人的父亲,他欠天下所有女人的,任何一个认识不认识的女人,都是他天然的债主。过去,他从来不跟陌生异性打招呼,然而今天这个纯净灿烂的女孩,却能让他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,凭直觉,他认为她不会在心里建一道又一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栅栏,更不会把他当成一个心怀叵测者。

  真漂亮,他说。

  你是说我,还是说她?她指了指地上那个雪娃娃。

  都漂亮——不,应该说是都美,他轻轻说,他怕声音太大,会破坏了这份宁静。

  你的声音里有一种磁性,她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。

  可惜她既没有鼻子,也没有嘴巴,更没有眼睛……他毛遂自荐地接过她手中的树枝,蹲下身子,细心地画了起来,她一直跟着看。

  你是画家?

  学过几年美术,只能说是未来的画家。这树枝太细,你在后面描吧。

  两个人的合作是成功的,一个楚楚可怜的雪娃娃终于躺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了。她嘴巴张得大大的,鼻子歪歪斜斜,有些滑稽,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。现在该给雪娃娃画眼睛了。

  你打算把她的眼睛画成什么样?她歪着脑袋问,一缕头发掠过他的脸庞。

  眼睛嘛,就不用画了,有现成的。

  现成的?快告诉我!她惊喜而迫切地跳了起来。

  他拉着她,来,我们蹲下!现在雪娃娃就有眼睛了。

  她还是不明白,娃娃的眼睛在哪里呀?

  假如坐在飞机上面,就能看到,雪娃娃的眼睛就我们两个人。她孩子气地拍拍手,并望了望头顶。

  天上没有飞机,天上一无所有,她遗憾地叹了口气。

  那一刻,他恨不能变魔术一样为她变出一个飞机来。

  从这一天起,那女孩透明的名字开始把他生命中的好多年打湿。她叫雨。

  第二年雨从那所大学毕业了,这座城市数以百万计的漂泊大军中又增添了一名新的成员。也许是由于她的单纯与率真,奔波几个月,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。两个人的开支使一直拮据的他更加不堪重负。作品长时间无人问津,卖出去的画又要不回钱。然而他要保护他的雨。萧瑟的秋天里,他们只能随着秋天的黄叶,从城市的边缘搬到边缘的边缘。在远郊,他们租了一间很便宜的房子。布置屋子时,他伤心地发现,这个凉气逼人的秋天,雨还穿着那双从五月份就一直穿着的凉鞋。

  你是这个秋天最后一个脱凉鞋的人,假如哪一天我成功了,一定要开一个鞋厂,各种各样的鞋子,让你永远穿不完!话未说完,他别过脸去。

  你这一句话比一个鞋厂更有价值,她拥住他,像孩子扑进父亲怀里。

  冬天临近了,雨还没有找到固定的工作。虽然有好心的朋友送他们炉子和烟筒,但是他们拿不出买蜂窝煤的钱,这一百元钱,他们分头跑了两个星期也没有借到。十二月天,屋子变成一座阴森森的冰窖,他打开自己的那台老式录音机,放上一盘迪斯科磁带,他搂着她,在地上一蹦就是一个多小时,身上出些汗,就暖和多了。但是一进被窝,她又开始大喊脚凉,他心疼地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肚子上,连焐带搓,他心疼地说,这两只冰冷的鸟儿,也许该飞往南方?

  将来有一天发达了,我们还这样,好不好?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,你要是敢离开我,我就杀了你!她撒娇地说,女孩通常都用这种残酷和霸道来表达对一个男人的无比信赖。

 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,他知道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爱抚,这爱抚里包含着只有母亲对女儿才有的娇纵。小时候妈妈也是这样抚摸我的,只是从五岁以后,她就再也没有这样了,因为家里增添了一个小弟弟……雨哀哀地说。

  就让我还你一个童年吧,我的小姑娘,他吻吻她冰凉的嘴唇。

  他还给雨的童年是这样的:睡觉时,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,而他嘴里念着一些自编的歌谣,一手轻轻拍着她。她一边迷迷糊糊地睡,一边偷眼看他。每当他想抽出胳膊点一根烟,她嘴里总是叫着“枕枕、枕枕”。他于是又一动不动。第二天,他胳膊疼得抬不起来,但是他一直不跟她说。

  不知什么时候,他的录音机坏了,晚上再也不能蹦迪,他就用口琴为她吹一些快节奏的曲子,以便她在地上蹦着取暖,当她跳累的时候,口琴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。

  当他们终于有了一笔买煤的钱时,冬天已经过去了一半。那些天,他晚上很晚才睡,早上早早就起。晚上,他要等着封炉子,早晨,他要起来加煤。假如哪一天炉子灭了,他自责很久,并在她起床之前把火生上,她一起床,就会看到火苗欢快地跳动。贪睡的雨甚至不知道在自己睡着的时候,炉子已经灭过一次。在这温暖的屋子里,他教她画画,学习平面设计。每当她画出有才气的线条时,他都会在她额上亲一下:真是个小天才娃娃!

  长这么大,你是第一个这么激赏我的人,以前父母和老师都打击我,我一直以为自己很笨……雨感激地说。

  只有笨蛋才随便说别人笨,你是个小天才娃娃!

  第三个冬天来临时,他们已经明白了“时来运转”的意思,一直默默无闻的他忽然开始得到外界的认可,而雨的绘画才能也深得几家画商青睐,有一家大公司也几次邀她加盟。

  他舍不得她走。但是真正的爱情总要经受距离的考验,在他的劝说与鼓励下,她决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。咱们一回来就结婚,好不好?她拿起他的手,跟他拉勾。他感觉她的手很热,而自己的手很凉,出发那天,他去送行。在机场,她的双臂像葡萄藤一样紧紧缠住他,我警告你,不论我去多久,你都不许背叛我,要是敢动一动背叛我的念头,我就马上飞回来杀了你!她露出了可爱的霸道。突然,两行清泪从她的眸子里流了出来,你平时连出租车都舍不得坐,却毫不含糊给我买机票。以后别再为我省钱了,该花的时候还是要花,反正现在我们最不缺的就是钱了。对自己要好一点,你答应我一件事,一定像爱我一样爱你自己,好不好?

  他微微一笑,你见过母鸡吃自己的蛋吗?你见过奶牛喝自己的奶吗?只要你幸福我就幸福!这么说的时候,他脸上掠过一丝近似于女孩的羞涩,因为他觉得自己说话的口气有些豪言壮语的味道。

  雨去南方的第一个月,几乎天天给他打电话,而他总是说,你的生活刚刚开始,还是我给你打过去吧。他的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小时,往往到最后她困的时候,会向他提出一个请求,再给我唱个歌谣吧,你以前老唱着歌谣哄我睡觉的。他于是轻轻哼了起来,直到她那边完全没了声音。

  雨的电话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减少的。有时候放心不下,他会把电话打过去,但是对面不是没人接,就是别人接,别人接的时候她总是不在,偶尔找到她,口气也不冷不热:“我都快忙晕了,你下星期再给我打吧。”此后他再也没有找到她,也没有等到她的电话。又是冬天,他兴冲冲地要打电话告诉她,下雪了接她回来画雪娃娃。然而他再也没有拨通她的电话。一个飞雪的黄昏,他去朋友家玩,鬼使神差地,他拿起朋友的手机向外走去,这一次,他拨通了那组让人心跳的号码。

  您好!对面传来雨明亮的声音,但是一听是他,她的声音就阴沉下来,有事吗?

  他沉默了半晌,你这一个月去哪儿了?也不通知我一声?

  那是我的自由,有必要通知你吗?她很不耐烦。

  我知道你是故意不接我的电话,你的电话能显示来电号码,你在躲我!

  是的,因为我不喜欢你的纠缠。

  我不是那种纠纠缠缠的人,你只需告诉我你不再需要我了就行,我不会想不开的。

  今天就算是告诉你了吧,以后别再找我的麻烦了,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!

  我打这个电话不是为了纠缠你,我只是想告诉你、告诉你今天北京下雪了。

  北京下雪关我什么事?

  我常常想起我们经过的那些美丽的冬天。

  你记忆中的冬天是美丽的,而我记忆中的冬天却是寒冷的,你别再说了,我很忙!话方说罢,雨就把电话挂断了,任他怎么疯狂地拨打,对面就是无人接听。

  他买了一瓶二锅头,连滚带爬地扎进了雪幕。他向他们初识的那片野地奔去。那一夜,他是在雪地里冥想着入睡的,胳膊还是伸得直直的,他仿佛听见有一个让人心碎的声音在喊,枕枕、枕枕……

  第二天他是被一片刺目的阳光照醒的,要是能再一次看到他为她在雪地上画娃娃,也许就能唤醒她。去南方找她,再为她画一个大大的娃娃!这种渴望让他热血沸腾。他跳起来,捡了一根树枝,在地上画了一个比房子还大的娃娃,娃娃的嘴巴和鼻子,他都是按照她的音容笑貌画上去的。此刻,他蹲在娃娃脸上,充当他的眼睛。要是去了南方,雪娃娃就能有两只眼睛了。

  忽然,一个想法击倒了他:她住的城市不下雪!

  她住的城市叫作南方,北京白雪皑皑的时候,她所在的城市却是温暖如春,那个城市从来不下雪。在那个不下雪的城市,他无法画下那个可爱的雪娃娃。因为她的名字叫雨!

  天上正有一架飞机掠过。

  ——一切都太晚了,你们只能看到一个可怜的独眼龙娃娃,他泪流满面,对飞机上根本听不见他声音的人们喃喃说道。

  ——既然是一个独眼龙娃娃,那么就给他更多的爱吧,残疾的孩子需要更多的呵护!

  一个声音在天上响起,他吓了一跳。

  飞机已经远去,四周没有人影。

  声音起自白茫茫的雪地,起自他白茫茫的心中。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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